《小河洲·起病》原文及鑑賞

【燕歸樑】 (旦上) 喜得恩人病已瘳,心便慰,義難酬。敢將卮酒洗煩愁,離繡戶,下朱樓。

且喜鐵公子靜養數日,漸漸復元,今日置席,與他起病。(婢) 曉得。

【其二換頭】 (生上)殘生得脫奸人手,何幸得,女虞候。更蒙招飲出齋頭,今日裏,暫淹留。

(相遞酒坐介) (旦) 請問公子到此,不知原爲何事? (生) 學生只爲一時忿怒,打入大央侯養閒禁地。家父恐有他變故,命我遊學相避。

【玉芙蓉】 向只爲潛身遠避仇,遊學來尋友。訪時髦宿彥,學問追求。誰知又入奸人彀?鯫生若非青盼周,空孱愁。料殘生已休,又何能這時猶得展眉頭。

(旦)公子所言,妾實惶愧。妾思前被奸人戮辱,自知覆盆難照,巳拼畢命,何幸得遇高賢,垂憐相救。

【前腔】我深閨枉自謀,怎識奸人誘?感相逢狹路,義氣橫秋。從來俠氣難相構,高懷在今無可儔。教我難消受,豈風中馬牛。論深恩,敢如兒女做嬌羞?

(生)小姐之心,雖如青天皎日,但學生還有隱衷,本不當穢陳。然明鏡在前,又不敢失照。

【前腔】我私心尚自籌,豈乏明師友?論微言快論,未有相投。南舟北馬須參究,我風塵日深空自愁。殷勤叩,倩迷途代籌。是如何立身行已可無羞?

(旦)遊莫廣於天下,然天下總不出於家庭;學莫尊於聖賢,然聖賢亦不出於至性。

【前腔】何須舍近求,向遠勞奔走?但歸家理會,至性追求。況尊大 人貴爲都憲,具足典型。京師又是天子之都,弘開文物。何必踽踽涼涼以博不相知之譽哉!天涯不必還留逗,不修身道途皆是仇。言雖謬,若飄蓬遠遊,又何如羽儀廊廟紹箕裘?

(生出席,旦亦起介)小姐妙論,足開茅塞。學生告退。(旦) 本當寬飲,但貴恙初安,不敢多勸,明早奉餞便了。(各下)

《小河洲》是根據清初著名小說 《好逑傳》 改編的傳奇作品。《好逑傳》 又名《俠義風月傳》或《第二才子書》,原題目取《詩經》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此劇則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的意思,故名 《小河洲》。由 《好逑傳》 改編的戲曲作品,有清初陳存梅的《好逑傳》 傳奇,已失傳; 又有無名氏的《三奇俠》傳奇,今存世。《小河洲》 的情節全依小說,同小說相比有省略而少有增飾。這裏所選 《起病》一出是寫鐵中玉被水冰心接到家中養病數日後,病體基本痊癒,水冰心同他相見交談的一場戲。

鐵中玉是在偶然的機會同水冰心相遇的。學士過隆棟之子過其祖陰謀騙娶水冰心,被冰心識破而未能得逞,又請歷城縣令鮑梓騙冰心到縣衙,再次圖謀搶親。途中,冰心所乘之轎觸及鐵中玉馬,二人得以相見。鐵中玉得知冰心被欺的實情,在縣衙據理申辯,又一次挫敗過其祖的陰謀。鐵中玉此舉,完全是主持正義,他路見不平,挺身相助,冰心對於鐵中玉的仗義解救心懷感激,但是二人都沒有流露半點兒女私情。過其祖賄賂鐵中玉借寓的長壽寺中的僧人,在他的飯裏暗下泄藥,致使鐵中玉腹瀉不止,冰心得知消息,不避嫌疑而把鐵中玉接到家中調治護理,這是對鐵中玉的報答,也和鐵中玉當初救她一樣是仗義之行。鐵中玉和水冰心以義相交,以禮相待,這是兩人處理相互關係所遵循的原則,也是這齣戲開始時故事背景的基礎。但是,過其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乘機誣衊鐵中玉、水冰心二人有傷風化,慫恿縣令將他們治罪。縣令鮑梓派縣中門子單佑偷偷地潛藏在水冰心家中,窺伺鐵、水二人的舉動,企圖抓到他們非禮苟合的證據。鐵中玉和水冰心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的。

【燕歸樑】 一曲是水冰心上場時所唱。她得知鐵中玉身體已經康復,報恩之心得到一些安慰。她安排婢僕在家中擺設酒宴,爲鐵公子 “起病”,即是對他的康復表示祝賀和問候之意。相見的地點在大廳中,中間掛一道珠簾,裏外各設一桌宴席。鐵公子那邊點亮蠟燭,而冰心這邊卻不點燭,這樣可使冰心能看到那邊,而那邊卻看不見這邊。同時又讓男僕在那邊伺候,丫環在這邊伺候,並吩咐婢僕們在簾子的兩邊地上各鋪一塊紅氈,作爲雙方拜見時行禮之用。這些安排,足見冰心守禮之嚴和用心之細。這時,鐵中玉在珠簾的那邊出現了,他也唱一曲 【燕歸樑】 表達他此刻的心境。回想起受到奸人暗算而染病在身,如今脫離了危險,又蒙設宴相請,他也要藉此機會向冰心當面致謝。

鐵中玉和水冰心隔着珠簾互相傾訴受到救護的感激之意,並互相行了跪拜大禮,之後對坐敘話。當冰心向鐵公子問起他是爲何來到此地的問題時,鐵中玉唱一曲

【玉芙蓉】 作回答。他說起自己當初打入大夬侯府中救出被搶去的韓願之女的事情,以及爲避禍而遵父命來山東遊學的經過。而說起近日養病期間受到的救助與照顧,再次誠懇地向冰心表達了自己的感激。冰心也唱了一支 【玉芙蓉】 曲子,自謂前些時候受過其祖的欺負,多虧鐵公子狹路相逢,仗義相救,因此對鐵公子的俠氣與義行給予讚揚並表示由衷的敬佩。鐵中玉對冰心的稱讚表示愧不敢當,這使冰心進一步吐露了肺腑之言。她自謂救護鐵公子完全是出自一片真誠。面對鐵公子的危難,她不能像尋常兒女那樣作嬌羞態,而是把可能遭受流言蜚語議論的後果置之度外,以坦蕩之心把鐵公子接來家中養病。冰心的見識使鐵中玉非常感動,他爲了保全冰心的名譽,不給撥弄是非的小人以口實,主動提出要告辭離去。冰心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強留,表示次日將爲他餞行。以上兩支曲子及其間的道白,既表達了雙方的心意,又交代了劇情的進展,寫人和敘事兼顧,抒情與議論結合,由此鮮活地凸現了鐵中玉和水冰心這兩個主要人物的形象。

通過交談,鐵中玉和冰心逐步加深了互相瞭解。鐵中玉深感冰心是個非常通情達理的女子,於是藉此機會提出關於如何做人、如何處世這樣的人生重要問題向冰心請教。他接唱的又一曲 【玉芙蓉】,自謂自己外出遊學遇到過不少師友,但彼此交談之間還沒像同冰心小姐談話這樣投緣的。而且他自知雖然有些武藝、有些才學,但是世道不平,人生多難,自己以後如何立身行事,還不很明確,因此希望冰心能夠給予指點。冰心理解他的心意,坦率地談出自己的看法。她根據自己所讀的孔孟之書、所知的聖賢之道,發表了一通關於 “至性” 的見解。並且也唱出了一支 【玉芙蓉】,認爲鐵公子要尋求立身行事之理,不必捨近求遠地奔走於四方,只需要在家發憤讀書,認真思考,定能領悟人生真諦; 而且其家就在京師,父親身居朝廷要職,堪爲學習的榜樣,同時京師又是英才聚集、文物薈萃之地,這樣的環境足以增長見識、施展才幹而有所作爲。因此,冰心勸鐵公子還是歸家爲好。冰心的這段唱,其含意實爲鐵中玉着想。她從自己受過其祖欺負的經歷深知世情險惡,鐵中玉憑着少年豪情和書生意氣陷入與自己不相關的人事糾紛中肯定凶多吉少。在江湖之間的風波里逞俠使性,終非正道,而按照儒家及理學經世致用的觀念和修齊治平的理想去做,纔是鐵公子應當身體力行的人生之路。曲詞儘管非常簡要,但鐵中玉聽明白了,他感到冰心小姐的這番話確是良師益友之論,使他頓開茅塞,感嘆 “今宵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冰心是有識之女,鐵中玉也絕頂聰明,自然一點即破。這一番交談,使鐵中玉和水冰心進一步溝通了情感,因而進一步密切了二人的關係。

歷城縣的門子單佑躲在冰心家中暗處,把鐵、水二人相見及交談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本來是奉縣令之命來窺視別人隱私的,但看到的卻是這樣的情景。一對年輕男女都是一表人才,同處一室,靜夜相對,隔着珠簾交談,全無淫邪之念。而且他們態度恭敬,行動有禮,談話的內容又是聖賢之書、處世之道。於是,他被他們的高尚情操感動了,連說“可敬可敬”。單佑的感受尚且如此,讀者讀曲至此,也會由衷地讚頌鐵中玉、水冰心二人的品格,並由此領會作者塑造這樣兩個人物的意圖。此劇在思想內容和人物形象等方面保持了小說《好逑傳》的基調,從這一出的描寫可以體察作者的思想傾向。